剑出 276-海蓝的文字花园
年嫔“病逝”以后,阿湛就未曾踏足椒房殿,如婉也没有去延英殿求见。帝后的关系陷入诡异的僵局,让人难以琢磨。阿湛明白如婉心中定有怨气,便放下架子先去了椒房殿。
待他到椒房殿时,如婉正坐在庭院中擦拭着一柄宝剑。宝剑寒光四射,阿湛一眼就认出那是如婉昔年的爱物。他摆了摆手,示意留在庭院中侍奉的众宫人退,思盈和福芝对视一眼,自觉地站在二十步之外,背对着帝后,以防有人窥测。
如婉没有起身向阿湛行礼问安,这已经是大不敬,阿湛却没有太过在意,淡淡启唇:“年嫔之死解了燃眉之急,目下已豁然开朗。”
“燃眉之急?”如婉冷冷一笑,擦拭宝剑的动作却未曾停止,尖利地质问阿湛:“难不成有人将刀架在陛下的脖子上,逼着陛下赐死她吗?”
阿湛眸色一沉,漆黑的星眸愈见怒色。他竭力克制自己,声调越来越冷,“我若不处置年嫔,定然有人造谣生事,说是东宫和中宫在我心里的分量还抵不上一个庶人之母。你也不想想,若真有这样的流言传出,我们需要做多少事情才能挽回?我不想让人认为,由我亲自选定的东宫是可以随意攻讦、任意构陷的对象,这是属于东宫和中宫的、不容挑战、不容质疑的威信!阿婉万宇豪,你仔细想想,为了保住年嫔的性命,反而将你与阿淇陷入更大的危险之中,这值得吗?即使是将她贬黜,也难保有心之人会利用她的丧子之痛和年家势力,调转枪头针对东宫、中宫。难道你要看着昔日好友变为仇敌?为防万一,这是最好的处置方式,而她,也是自己求死的。”
如婉再也听不下他的论调,骤然起身,明艳的容颜越来越冷李寒空,凤眸中夹杂着不可遏制的怒气,“就是因为权衡利弊、因为所谓的以防万一,你就忍心赐死瑾桐吗?”
“难道我做错了?”阿湛态度强硬地反问道,“明知留下她的性命,只会给你们母子带来更多的危险金龙盘玉兔,我却要因一时的怜悯,而将比她重要千倍万倍的你们陷入危局之中?阿婉,你是该改一改心软的毛病了!年嫔是什么人、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人、什么身份,你得想清楚!她是庶人洵的生母吗?她是我的妃嫔吗?你呢汉末卫公子,你是我的妻子,还是她的姐妹?不张小攀,你是皇后,是小君,她是臣,身为臣子,为小君的安危牺牲有什么不对?”
如婉摇摇头,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般望着阿湛。这或许是如婉更深刻地感受到阿湛的冷漠和势利,那种痛苦远比昔年阿湛不信自己而将自己禁足嘉福殿还要痛彻心肺。她喃喃道:“瑾桐她,是与我同年进宫、活到现在的最后一个了。除了顺嫔,在这宫里只有她,是陪着我一路走来、经历数度风雨仍相互扶持的人。你不会懂我们之间那种共患难的情谊。可是你却残忍地将一切都打碎了金王孙!”
阿湛蓦然怔住。或许时间真的太长,长到他几乎都记不清,瑾桐是何时入宫的。他只知道瑾桐在宫里很久了,她和如婉的感情也是极其深厚、要好的。直到现在如婉提起,阿湛才想起原来瑾桐是最初进宫的一批选女,而那一批选女中,曾经有祖母显钦皇后赵氏的族人珍妃,曾经有嚣张跋扈的许庶人。这些太过久远的事情,现在想起来仿佛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阿湛惊觉,自己连珍妃和许庶人的模样、姓名都记不大清了青木健。
尘封的记忆唤醒了如婉心底的愧疚,她想起当年废后窦氏执掌后宫时,自己与珍妃赵徽静被废后以核算账簿为名刁难;想起痛失阿渝后,阿洵也出了事极品天师,瑾桐哭哭啼啼求自己的模样;她想起尧山之变的性命堪忧时,她和瑾桐互相扶持的场景。这些回忆仍历历在目,可徽静、瑾桐,甚至连她曾经无比痛恨的许容、不可原谅的窦昭,一个个全都不在了。
如婉还陷在痛楚的情绪里,却忽然听到头顶响起一个冷漠至极的声音,那声音犹如寒冰,猛地塞进她的骨缝里,冷得她全身的血液都几乎在这一刻凝固。“身为执掌天下、执掌后宫的人,若这般重感情,最后只会输得一败涂地。如婉,小鸡怎么养你是我选定的皇后,如果你输了,我会对你失望至极。”
如婉脑中似轰鸣了一声,她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阿湛。阿湛容颜冰冷,那张薄薄的唇更是透着无情。
她只觉得浑身颤抖,脑中唯一的念头便是恨透了阿湛的无情,双手竟下意识地举起宝剑便要往阿湛身上刺去!
阿湛见如婉持着宝剑朝自己而来,竟没有半分躲开的念头,就这样背脊挺直地站在那儿。当如婉的的剑尖抵上阿湛的胸口时,她顿住了身形,抬起凤眸看他,似在给他最后一个机会。如婉仿佛梦呓般低低地说:“或许你不知道,瑾桐她的心里一直有你。”
阿湛怎么可能不知道?只不过长久以来,他的目光都被如婉夺去,忽视了瑾桐的一片真心罢了。阿湛的神色未有变化,仿佛这件事对他而言无足轻重。他漠然地问:“难道我一定要喜欢每一个爱慕我的女人吗?”
如婉脑中的弦猛地一跳,怒气与心碎伴随着剑尖毫不留情地刺破了阿湛的衣裳,剑尖有一寸多深刺入了他的胸口,顿时流出鲜红的血狡猾的沃平。阿湛痛得皱了皱眉,他不知该恼怒如婉的僭越大逆,还是该庆幸她在最后一刻将剑偏了方向,显然没有伤及他的要害。
见他因痛而皱起了眉头,如婉竟是笑了,明艳的脸庞靠近他,吐气如兰,“她会死江国宾,只是因为她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包括用性命去维护你想要保护的人。可是宇文湛九江十二坊,在这件事情里,你如果不是卑劣地利用她爱慕你的心,又怎么会达到目的呢?别人不了解你,我现在却知道了——你那所谓的暧昧的举棋不定的态度,只是做给别人看、做给她看的。你故意让她看到你的左右为难,让她自愿求死,好让天下人都认为,你还是那个所谓的重情重义的帝王!”
如婉猛地拔出剑,痛楚让阿湛闷哼了一声,捂住伤口躬下了身子。这样的声响也引得原本背对着他们的思盈和福芝回头,见到皇后拿着染血的宝剑,皆是惊慌不已。如婉还在笑,她的笑容本是妩媚的,现在却带着悲凉和凄楚,“而我,却直到现在才真正看清你的面目——”
她丢下宝剑,毫无眷恋地走入内殿。阿湛捂着伤口,俊脸煞白,明明是酷热的夏季,他却觉得心寒不已,更不知怎么的宫原佳苗,这一寸多深的伤口竟是如此疼痛。
福芝和思盈这才回过神来,福芝赶紧与思盈一道将阿湛扶入偏殿,又让思盈秘密去请太医,不许惊动任何宫人和田秋子 。
阿湛捂着伤口,眉心紧蹙。他望向福芝,目光之寒冷竟让福芝莫名打了一个颤儿。半晌,阿湛才缓缓开口:“那天年嫔来延英殿求金屑酒,如果不是你通风报信,皇后是不可能这么快得到消息,带椒房殿禁卫兵压延英殿的。”
这句话不是问句,而是他的判断。福芝颤了一颤,立刻跪倒,“陛下恕罪!”
“愚蠢!”阿湛抓起身边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飞溅起来的碎片划伤了福芝的脸颊,她却顾不得这么多金古武侠赋,立刻伏地请罪。阿湛怒意未消,胸口起伏不定,“皇后带兵逼至延英殿,你可知道这件事传了出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就不怕有人造谣皇后逼宫谋反?福芝,这可是足以废黜皇后、废黜太子的绝佳把柄,你却为了一个年嫔,险些将这把柄送予他人!”阿湛咬牙切齿,又不肯让殿外的人听见动静,低沉的嗓音满是愤怒,“朕选定的皇后,若因为你而被人弹劾导致废黜,你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韩惠淑”
“陛下恕罪!”福芝已不知该说什么,声音渐弱。
阿湛冷哼一声,眉头更加紧紧皱着,显然是因为动怒而牵扯了伤口,“何况,你是延英殿的人,却向着椒房殿?朕的身边不需要你这样一心二用的奴婢!念你侍奉多年,便赦免你的死罪,立刻出宫吧!”
福芝的冷汗从额头滴落,她拼命向阿湛磕了几个晌头许可欣,“罪婢谢陛下不杀之恩!”
看着福芝连滚带爬地退出椒房殿偏殿,阿湛独自坐在漆黑的偏殿中,只觉得寒意犹如藤蔓慢慢爬满全身。他呆呆地想,或许从今日起,这里已经不再欢迎他了。
他曾经无比想打破的魔咒,终究还是出现了应验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