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斗剧台词哪家强-酒糟香菇
前 言
最近因着《延禧攻略》与《如懿传》的轮番上映,清廷宫斗剧又一次大热。
两部剧的各自拥趸更是撕得如火如荼。
其实这两部剧从主旨立意上就相去甚远,于妈是在大夏天给大家递了一罐冰镇可乐,透心凉,心舒爽;汪俊导演是憋足了劲想泡一壶好茶给大家,没曾想大家先喝可乐喝了个饱,嫌茶不温不火、寡淡无味。
当然,目前《如懿传》的评价在回温,喜欢喝茶的群体,还是喜欢喝茶。
然而这个茶的成色到底如何呢?
我只能说,《甄嬛传》珠玉在前,难出其右。
抛开原著涉嫌抄袭的争议不论公侯庶女,《甄嬛传》本是三流网文小说,郑晓龙夫妇的加持,使三流小说成了一流剧本。不得不提的是,郑晓龙导演毕业于北大中文系,而夫人王小平,是原《人民文学》编辑,电影《刮痧》的编剧。夫妻两深厚的文字功底,使得《甄嬛传》金句频出,台词经典,令人叹服韩惠琳。
而没有了郑晓龙夫妇大刀阔斧的改编,流潋紫一个人撑不起一部好剧,于是只从台词一面,《如懿传》就差了几许。
《延禧攻略》在这一方面已经不能列入讨论,本身立意就是宫廷言情偶像剧,不论是傲娇皇帝吐槽也好,还是黑莲花妃子怼人也罢,都是套着古代的衣服,说着现代的话,直白,无需费思量。
那《甄嬛传》的台词到底胜在哪里?
其实《甄嬛传》处处有模仿《红楼梦》的痕迹(本文只讨论剧,不涉及甄嬛传原著)。模仿并不是什么坏事,只要模仿得宜。张爱玲前期写作,完全是红楼式用语,可参见《沉香屑》。
《红楼梦》中,曹雪芹笔下的贵族小姐们,最爱在大观园中起诗社。秋爽宜人,螃蟹肥美,要结海棠诗社咏菊花。冬雪红梅,琉璃世界,要芦雪庵争联即景诗。万物逢春,兴之所至,重建桃花社偶填柳絮词。中秋月圆,寒塘鹤影,凹晶馆联诗悲寂寞。
姐妹们爱作诗,无不赋以咏其志,诗以传其情,脱不开自身。什么样人说什么样话,作什么样诗。
一样是咏海棠,宝姐姐写“淡极始知花更艳”,林妹妹写“娇羞默默同谁诉”;一起吃着螃蟹就菊花,宝姐姐写“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林妹妹写“孤标傲世携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待到重建桃花社,各作柳絮词,宝姐姐写“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林妹妹写“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与谁收”。
用李纨的话说,宝姐姐的诗词含蓄浑厚,林妹妹则风流别致,风格泾渭分明。宝姐姐固于礼教,守拙藏锋,然则洞穿世情,见解老辣,实有一番入世争强之意。林妹妹诗才飘逸,孤高脱俗,常自感怀身世,柔肠百折,唯有一片真心怕错付。
脂砚斋最爱批注:不脱落自己,意即诗如其人,词抒胸臆。这是文学大师的功底。
《甄嬛传》达不到这样的境界,但是嬛儿与眉姐姐作为剧里最富才情的小主,不曾作诗赋词,也爱吟他人之诗以自明心迹的。
甄嬛有过两次离宫,第一次是得知自己的恩宠来自四个字:“菀菀类卿”,深感多年情爱错付之下,执意离宫,铁了心要与皇帝生别离。当时吟的是卓文君《诀别书》: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卓文君是何许人智慧珠拼盘?汉代文景之治时期,四川巨商卓王孙之女,年轻守寡回娘家。当时的穷小子司马相如以一曲《凤求凰》向她表达倾慕之心,卓文君爱其才华,漏夜逃出家门,与司马相如私奔而去。卓王孙怒,见女儿当垆卖酒,失了其脸面,只得分了身家给她。其后司马相如才华得汉武帝赏识,衣锦荣归,与卓王孙相认。
然而才子佳人故事自有千疮百孔,司马相如因《上林赋》被封为郎后,移情别恋,着意纳妾,冷淡卓文君。于是卓文君写了著名的《白头吟》给他。写出了千古名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其后更以一首《怨郎诗》诉衷肠:
“一别之后,二地相悬。虽说是三四月,谁又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万语千言道不完,百无聊赖十凭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仲秋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秉烛烧香问苍天,六月伏天从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似水,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忽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
并附上《诀别诗》一首,正是“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司马相如感佩妻子的才华横溢,念及过往恩情,幡然悔悟,从此断了纳妾之心,与卓文君白首安居林泉。
此处甄嬛是自比卓文君,一心与君白首,一片真情错付,错错错,莫莫莫。她自请离宫修行,决意断了恩宠,壮烈傲骨比之卓文君更甚。皇帝大吃一惊,没想到小小的女子,这样的心性。
第二回是甄嬛回宫后奥斯卡经典影片,小儿女情怀尽去,杀伐决断已成,却因摩格可汗上书求娶,皇帝为试探果郡王,假意告知甄嬛要其去和亲。果郡王闯入阻止。甄嬛拜别皇帝,最后吟诵的是南唐诗人冯延巳的《长命女》: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御魂忍。”
这是一阕祝酒词,写春日开宴时,夫妇双方祝酒陈愿。以妻子的口吻,喻夫妻团圆,长长久久。
甄嬛吟诵此词,明为与皇帝情深款款,实则劝诫果郡王不可再为她失了分寸。
愿郎君千岁,君王是万岁。
此时的甄嬛,与皇帝只剩虚与委蛇。
情深时离去,尽发决绝之言。
情去时拜别惨拜,却扮情深意重。
可真应了嬛嬛一语:这世间的阴差阳错从未停歇,都是寻常。
红楼梦中,曹公爱以花比人。宝钗是牡丹“艳冠群芳”,黛玉是芙蓉“风露清愁”,湘云是海棠“酣梦沉香”,李纨是老梅“霜晓寒姿”,香菱是并蒂莲“联春绕瑞”……
甄嬛传中罗卡定律,也离不开以花明志。
眉姐姐爱菊花,曾说:“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出自宋朝郑思肖的《画菊》。菊花孤傲、清高,不与群芳争艳,历来为追求气节的文人所爱。尤以宋代诗人为最,对于菊花枯死枝头的咏叹,成为了他们的情意结。
眉姐姐以菊花自比,即是以清高刚烈自许。于是她对皇帝一旦失望,就彻底心死,再无转圜余地,这很沈眉庄。
而那年杏花微雨,嬛嬛朗声对皇帝说道:“杏花虽美,可结出的果子极酸,杏仁更是苦涩。若做人做事皆是开头美好,而结局潦倒,又有何意义。”
初进宫的甄嬛,涉世未深宫洺喜欢谁,理想浪漫,而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性是早有的,这与之后“与君长诀”的甄嬛一以贯之。
正如贾府的焦大不会爱上林妹妹,乡野老妪刘姥姥也不会吟“冷月葬花魂”,“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才是她的语言体系。一个人的身份地位、学识背景、脾气秉性、当下心境等因素,决定了他的语言。
所以跋扈如华妃,会说“不容本宫放肆也放肆多回了”。
敏捷如甄嬛,会说“容不容得下嫔妾是娘娘的气度鬼丈夫主题曲,能不能让娘娘容下是嫔妾的本事”。
刚烈如沈眉庄,会说“人心都死了,还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做什么。”
前期虚伪的皇后会说“做得正妻就要有容人的雅量“,后期崩溃的皇后会说“臣妾做不到啊”。
黛玉初进贾府时,贾母跟前大家俱都敛声摒气、恭肃严整,忽然有人笑道:“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然后在一群媳妇丫鬟的围拥之下,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的王熙凤登场了。
人未到笑声先到。
只一句“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凤辣子这个人物的身份地位、脾气秉性就立起来了。
而华妃翻着白眼,抛出一句“贱人就是矫情”,其人也立住了。
台词塑造人物,都在精妙之间。
《如懿传》播到现在过半,还没给我留下有任何深刻印象的一句台词。
而《延禧攻略》,有的,“我魏璎珞,天生脾气暴,不好惹!”(捂脸)。
后 语
插句题外话,说到清廷宫斗戏范旭霞,我最喜欢,私以为最优秀的一部是2003年刘恒导演的《少年天子》。没错,就是那部嬛嬛老公邓超年轻时的作品。当时还是情侣的邓超和郝蕾贡献了灵气逼人的演技,演活了被江山摔碎的帝王,王俪桥被紫禁城逼疯的皇后。
李建义老师演的大太监吴良辅与如懿传里的大太监李玉之间大概差了一百个苏培盛吧。
而潘虹饰演的孝庄太后与何赛飞饰演的太妃之间皮笑肉不笑的互怼,水波不兴下暗藏汹涌,再回头看看嬛嬛,到底是年轻啊,耐不住性子。
这部片子从严格意义上说并不算宫斗戏,虽然有大段宫斗桥段,但戏核厚重深远太多了。有讨论爱情,讨论皇权,讨论生死,台词处处是刀光血影,经得住细细思量。
献上少年天子顺治帝的经典台词一句:额娘蒋门千金,我没有摔碎大清国,我把自己摔碎了。我已经碎了,拼不起来了。
有空的话,我会详细写写这部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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